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硝烟散尽

第19章

自从那晚分别后,陈沂生再也没见过赵静。从老邢那里返回驻地时,他总是要兜个大圈子,在赵静家的将军楼前,悄悄转上几转。有时赶上门口有人出入,他还象作贼似的躲来躲去狼狈不堪。他既想看到赵静,又怕瞧见赵静,每次提及那个令人头疼的小丫头,心里总有怪怪的感觉。那种感觉说不好,就好像吃了巧克力。

“要是见到她……我该说啥?”老陈暗道,“就说……你还想不想学打枪?”摇摇头,他感觉自己找赵静的目的,并非是练枪那么简单。那种奇特的感觉,很古怪,每次提到“遭、凿、早、赵”或是“精、警、静”时,他的心脏就跳动得厉害,脸上也仿佛被火烧灼一般,热痛不已。现如今,哪怕仅仅看她一看——仅是一眼,只有一秒钟,他也觉得心里能够平静一些,能多吃几个馒头。

“我这是怎么了?”他无数次地反问自己,“难道我是……”他不敢再想了,“不!不!俺……我只是个兵,是个农村兵。她可是首长家的……我配不上人家……” 不知不觉,便深深地陷入了矛盾之中,以至于无法自拔。

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这么矛盾:原本极其平等的人,可一旦扯上政治、经济背景,那就变得极不平等了。

“我还是本本分分做个兵吧。”老陈极力压抑着躁动,很痛苦也很无奈。

“全体集合!”门外响起一阵紧急集合哨。老陈立刻从床上跳起,一边穿衣服一边推搡兀自酣睡的霍保生。

“干啥啊?”霍保生揉揉眼睛,“你又闹什么妖蛾子?”猛然,他打了个激灵,侧耳向门外听了听……“大胆!快帮我把裤子拿来!”

老陈随手抓起一条裤子扔过去。

“啊呀!错了,这是衬裤!大热天谁还穿衬裤?”霍保生急得直埋怨。

“那你自己找,睡觉前也不把东西放好喽!”陈沂生也没好气儿。

“谁知道礼拜天还搞啥紧急集合?奶奶地,没事吃饱了撑的!”

没空和他耍嘴皮子,陈沂生扎好武装带,全副武装冲出门去。

“全体都有了!”于自立看看手表,瞥瞥第一个报到的陈沂生,又瞧瞧最后扎进队伍的霍保生,挥手阻止值星干部上前汇报,叫道:“立正!向右看齐!!!”众人赶紧调整自己位置。“向前看!!!”于自立快步走到队前,“请稍齐!”一脸严肃的他瞧瞧众人,样子不怒自威。“把你们从热被窝里拽出来,算是对不住大家了。也没有别的事儿,主要想看看在紧急状态下,你们个人的应变能力。不过我很失望:你们这些兵,简直就连饭桶都不如。知道从警报吹响到现在,你们一共用了多少时间?整整十五分钟!我想问问:这要真是敌人打进来,他们能给你多少个十五分钟?”叹口气,他又道,“就算能给你这十五分钟,可你们自己认为:这十五分钟的质量怎么样?很满意是不是?”冷眼扫扫众人,“全体都有了,立正!今天科目,十公里全副武装越野。听我口令:前排出发,后排跟上!”喊罢,他紧绷着脸一言不发。

于自立率领队伍先在操场上跑了三圈,四下看了看,便折身奔向大门。望着队伍远去的背影,从黑暗中走出了三个人。

“何宽,你看清是哪个人没有?”领头的干部问道。

“冯处长,他跑步姿势我这辈子都忘不掉,就是第二排正数第六个人。”

“那好,你回去签个字。”望着空荡荡的校场,冯刚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“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儿?”望着刘卫国那不悦的表情,冯刚心里涌出一阵不快。

“听说……陈沂生又闯祸了?”。

“你消息到是蛮灵通的?”

“这个你不用管,我只想知道:你打算怎么处理他?”

“这件事,还没有最后定性。”

“没定性?为什么?连这样一件小事儿,你们还要拖拖拉拉?”

“你懂个什么?”冯刚掐灭烟头,冷冷说道,“情况比你想象得复杂。”

“复杂?”

“何宽那个笨蛋也不动动脑子,一口咬定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干的。经过我们调查,那个女的就是赵军长的宝贝千金。你想想,这怎么处理啊?谁敢找那麻烦?”

听到这番话,刘卫国脸色阴霾不作声了。看着他那咬牙切齿的样子,冯刚心中暗道:“你小子真是毛嫩,阴险有余经验不足,还得好好历练历练。妈的,你这死了老娘的德行,哪像个战斗英雄?也不知道是你命好还是敌国人比较苯,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活下来的?”

“对了,据说……那个侦察连暂不调动了?”刘卫国若无其事地问道。

“你放心,已经决定的事情肯定不会变。原本,是想等考核结束后再派他过去,可这小子太碍眼,留在身边迟早是个麻烦,所以老首长指示:还是叫他尽早滚蛋为好。你放心,就算那个连不调动,老首长也照样会把他调到一线部队。”

“那你能不能给我个准信儿?”

“你想要什么准信?调一个兵,是我这小处长说办就能办吗?想弄死一个人,会有许多办法,但最愚蠢的,就是毁掉对方赔上自己。有时候,如果你能换一种思维,不仅可以事半功倍,而且还会更加完美。别忘了,只有有效地保护自己,才能更好地消灭敌人。前些日子你一直想不通:我们为什么会放任他,并默许他可以不参加训练?说白了,这就是想叫他军事素质不过关,也只有这样,送他上战场后才最容易达到目的,也不会给别人留下话柄。你想想:谁会为个一无是处、懒懒散散的小排长去鸣冤抱屈?”冯刚瞧着刘卫国,说起这番话时谈笑自若,好似吃饭喝茶般随意自如。

“真他妈毒!”刘卫国表面奉迎,心中却暗暗说道,“谁要是得罪了你姓冯的,恐怕连怎么死的都未必能知道。嗯……但愿有一天,你不会来对付我……”

十公里对于陈沂生来说到没什么,但别人可就不敢恭维了。由于之前从未有过类似的突击训练,所以这些学员身上的干粮、水壶、鞋……基本掉了一路,个个现了原形。于自立气得两肋生烟,一咬牙,决定给这些饭桶一个教训——加跑十公里。

可令人费解的是:不管怎么折腾,老陈非但没有狼狈不堪,反而跑得愈发有滋有味。倒是于自立——这个向来以铜皮铁骨自居的西北汉子,累得险些岔了气。

于自立本想倚仗自己的技术优势和体能,好好教训一番这些熊兵。与此同时,他也想对旁人显示一下:教导队的兵,素质就是与众不同。但事与愿违,跑着跑着,他突然发现身边还有比自己更加能耐的混蛋。男人都好面子,喝敌敌畏也比拉下脸来服软儿要舒服得多。因此,于自立咬咬牙把心一横,决定拼了老命坚持、坚持、再坚持……

一开始,陈沂生也没留意这些细节。可跑出十公里后,猛然发现身边总跟着个人。当然,他更好面子,所以便毫不犹豫提气加速,非要帮助对手突破越野的长跑极限。

全队训练演变成两个人的赌气。公路上行人止步纷纷侧目,只见两个当兵的一前一后:前面的从容自若,而后面的却脸如银箔气喘如牛。

于自立这罪遭的,那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清楚。他暗自后悔:自己究竟是哪根筋错乱了,为什么偏要加跑十公里?心里也在不断埋怨那个兵:咋就这么笨?给领导留个面子你会死啊?他很想追上去,看看这人到底是谁,但本事不济偏偏就是追不上。也不好意思叫停,因为他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想出叫停的理由,所以只能咽下涌到嗓子的鲜血,硬起头皮强行苦撑……

两天后,躺在医院里的于自立,对两天前自己的愚蠢决定懊悔不已。从此,他再也不敢与人比试,哪怕下盘棋,也要半推半就谦虚半天——这倒还可以让人容忍,但最可气的是,胜负未分他就想推棋认负,态度之诚恳,意志之坚决,充分体现了“友谊第一,比赛第二”的社会主义竞赛风貌,令对手还以为自己遇到了活雷锋。对于老于同志的转变,部队首长一开始还没太注意,可随着他本人越来越多的“谦虚”,这才逐渐发现了问题。鉴于军事单位“勇争第一”的特殊性,也鉴于于自立同志由量变到质变的根本转变,经过反复地讨论,一年之后,部队领导终于接受了他的转业报告。

不得不承认:陈沂生就是个天生的军事奇才。教导队的考核成绩一出来,老陈不但在大榜上排了个第一,而且还将第二名甩得望尘莫及。一个整天不务正业、悠悠荡荡的兵居然能拿第一,这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、大跌眼镜。瞧着成绩单,刘卫国第一个反应就是:这小子肯定作弊了……

可事实不容抹杀,因为老陈的实力就摆在这儿,哪怕你考上一百次,他也照样能拿第一。为此,陈沂生的大名彻底轰动了教导队,在令战友刮目相看的同时,他也不知不觉引起了相关领导的注意。经过慎重考虑后,师长罗玉浦决定见见他——这个百年难遇的天才兵。

“小陈啊!别这么拘束,今天叫你来,就是想了解一下情况。”看着半坐在椅子上,满脸拘束的陈沂生,罗玉浦笑了笑:“听说……你是从战场上回来的老兵,枪法极准?”

“谢谢首长夸奖!”陈沂生赶紧起身敬礼。

“别客气,来来来,坐下,坐!”罗玉浦摆摆手,倒杯水递给他。

“谢谢首长!”陈沂生毕恭毕敬接过杯子。

“哦?你怎么不坐?”

“报告首长!我……还是站着吧,坐着比站着还累……”

一见他比较拘束,罗玉浦也不再坚持,拍拍他肩膀干脆直奔主题:“找你来,是有件事想问问你,”咳嗽一声又道,“最近边境地区很不太平,敌国特工经常过来活动,闹得挺凶。除了抢掠财物、打死打伤我边民之外,上周,他们还主动袭击了我方巡逻人员。对于这伙匪徒,我们几次设伏都未能达到预期目的。看来,他们对我军的战术特点应该是很熟悉,如果没猜错,这极有可能是一伙训练有素、极其狡猾的职业军人。”

“首长,请您下达命令,我保证完成任务!”对这种废话连篇的开场白,陈沂生没有什么好感。照老邢的话说:军人,就应该直来直去,让你干啥就干啥,废那么多话有什么用?当兵的又不是大学生,说多了也听不懂,而且还耽误事。

罗玉浦皱皱眉,对于陈沂生的直来直去,他有些不适应,但外表没有显示出来,而是继续谈论话题:“是这样的:师党委准备抽调一批业务骨干,组建一支专门对付敌方特工的尖刀部队。现在看来,你各方面条件都符合要求,不知道……你有什么打算?”

“我没啥打算,坚决服从命令!”陈沂生立正敬礼。

“那就好,那就好……”罗玉浦喝口水。

陈沂生认为他有些多余:上个战场,至于绕这么大圈子吗?当兵为了啥?不就为保境安民么?你下命令我执行,婆婆妈妈的干啥?

“首长,我啥时候出发?”

“后天中午你去运输队报到,随车一起走。这两天……嗯!你先抓紧时间解决一下个人内务,怎么样?”

“是!”

罗玉浦估计谈得差不多了,便点点头,示意陈沂生可以离开。可当他走到门前时,突然,罗玉浦叫了声:“小陈啊!纠察战士何宽……是不是你打的?”

陈沂生一脚门外一脚门里,听了这话,忙转身立正回答道:“首长,何宽我不认识,但纠察是我打的。”

“为什么要打人?难道你不知道这是犯纪律?再说……”

“报告首长!我和他都是兵,士兵打架是不需要理由的。如果连我这小兵都打不过,以后……呵!他也不配再当这个纠察!”

罗玉浦无话可说,仔细想想,老陈的话果真还有几分道理。当兵的要都跟小绵羊似的,那么这个世界也早该和平了。也许是当官的就喜欢好勇斗狠的兵,罗玉浦点点头,连声赞道:“好!打得好!回答得也好!你这‘陈大胆’的绰号,绝对不白叫!”

得,何宽头上那一砖头,算是白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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